蛻變是十分痛苦的過程, 然而每一次蛻變, 都會讓身體變得更加強大與完美。就連現在的萬物之長人類, 也會經歷換牙、生理發育，才能被稱為成年人。

妖修也一樣, 越是厲害與稀少的動物，蛻變就越加痛苦，這是世間萬物的規律。世間能夠逃脫這種規律的生物, 只有生於六界之外，天地孕養的生物，比如符離、鯤鵬此類。

但生於六界之外的生物, 也有屬於他們的劫難，但凡一劫未過, 便是身死道消, 化身靈氣成為大地的肥料。

所以活著都不容易, 誰也不比誰高貴。

強大的靈氣從符離額際傳入莊卿的身體，一次又一次幫他梳理斷裂的經脈, 粉碎的骨骼, 兩人的靈氣交纏在一起，彼此間不僅沒有任何排斥, 反而融洽得仿佛來自一個人。

莊卿的意識站在識海中, 渾身仿佛浴血, 耳邊全是飽含怨恨的話語。

“低賤的人類，有什麽資格得到金龍族的傳承，我們龍族沒有這樣的雜種。”

“反正龍族早沒有你的容身之地, 何不葬於我腹，免了四處奔逃之苦？”

“我恨你這種萬事成竹在胸的模樣，誰會跟你這樣的人做朋友？”

“你那麽厲害，你為什麽不救下他，死的為什麽不是你？”

“愛卿雖有救世之才，朕卻不想天下人只知愛卿卻不知朕。從今日起，史書中再無莊卿此人。”

“你是個沒心沒肺的男人，我真恨不得你去死。”

“你為什麽不去死？”

“為什麽不去死？”

莊卿睜開眼，看著識海中一張張充滿仇恨的臉：“我為什麽要死？”

他要活著，哪怕流再多的血，受再多的苦，都要好好活著。只有活著，才能見識更多的風景，看到更多的人，才能讓他遇到那個有些蠢的妖。

活著很好。

盡管修真界一代不如一代，手底下那些同事也都要腦子沒腦子，要身手沒身手，但還有一個妖在等著他醒來，等著與他一起吃晚飯，與他一起鬥嘴。

“我要活著，一定會活著。”

長劍在手，他揮劍斬去所有仇恨的面孔，轉身看向識海外面，外面有一道又一道的紅色靈氣圈起他的識海，意圖護住識海，不讓它消散。

這股靈氣他很熟悉，是符離。

紅色靈氣的到來，讓莊卿突破心障時如虎添翼，再也不受到任何心魔困擾。

整個東海風雲翻滾，靈氣湧動，其他龍族察覺到動靜，全都從自己的寢殿裏走了出來，看著結界外海域的變化。

這是有同族在經歷最後一次蛻化，可誰會引起如此大的動靜，就像是……就像是有龍皇誕生一般。

青龍族的族長透過結界，看著外面神情不安的海中生物，長嘆一聲。自從青衍做出那些事情後，青龍族便閉宮不出，不敢招惹麻煩。

這次雖不知道是哪個龍族後輩歷最後的蛻化劫，但是天地靈氣湧動，四海皆有所感，可見這頭龍若是成功歷劫，會有如何強大，或許晉為龍皇亦有可能。

他回頭看向身後的族人，攤開了手掌。

龍族內鬥這麽多年，衰退至此，若真能出現一位天才，或許這會成為保全龍族最後的機會。

青龍印在族長手中散發出青色的光芒，這代表著青龍族的祝福，但願能為這位同族助力半分。

“族長。”青原神情凝重地看著海底的動靜，珍珠的光輝映照在他臉上，讓他的臉看起來無比蒼白：“近幾百年來，唯一有可能蛻變的只有莊卿，且不說他與我青龍族並不和睦，只說他身上流著一半的人類血脈，這次的蛻變就不可能熬過去。您何必浪費族印的靈力，來為他做這種事？”

他們純正的龍族，最後一次蛻變都不可能引起這麽大的動靜，莊卿竟然有這麽大的本事。可是動靜再大又有什麽用，血脈註定了他熬不過去。半人半龍在龍族地位不高，有一半的原因是在龍族眼中，人類身份低賤，還有一半的原因是，在龍族所有記載中，沒有任何一頭半人半龍的龍族，熬過了第三次蛻變。

族長並沒有收回族印，他看著漂浮在半空中的印章，沈默不語。自神獸青蒼龍隕落以後，龍族便再也掐算不出天地之道，還接連遭遇好幾次打擊。直覺告訴他，若是這一次莊卿成功蛻變，或許是龍族的某種生機，這個生機是什麽他不知道，但他還是按照直覺去做了。

若是龍族被滅，青龍印留著還有什麽用？

青光劃過遙遠的海域，降落在了金龍宮，把額頭相抵的一龍一兔包裹起來，金龍身上的金光又強大了一分。

隨後又有兩道光束飛了進來，一墨一藍。

赤龍族的族長仰頭看著海面，當他看到就連白龍印與紫龍印都祭獻出來以後，看著身後有些清冷的宮殿，祭出了赤龍族印。

以族印為介，奉族人的祈禱，願金龍成功化形，翺翔九天。

翻湧的四海在此刻安靜下來，海面的風浪驟停，就像是平靜的鏡面，安靜得讓人不安。

正在修煉的妖獸們睜開了眼，打坐的修士們也凝神靜聽，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天地靈氣的不同。好像有什麽即將現世，又好像有什麽即將逝去。

生與死，就在一線之間。

所有部門領導都坐在了一起，在他們面前是幾面巨大的顯示屏，他們看著平靜無波的海面，神情凝重。

所有人都在等待，等待著最後的結果。

金龍宮外，無數水族妖跪在了結界外，他們等著金龍族的龍王醒來。

斬恨滅怨，莊卿覺得手裏的劍越來越快，周身靈氣越來越流暢，就像整個世界都被他操控著，只要不放棄，就會還識海一片清凈之地。

“莊小龍。”眼前的幻影化成符離的模樣，他蒼白的臉上滿是委屈，“你要殺我嗎？”

莊卿劍尖輕顫，符離的臉色更加蒼白：“你快跟我走，我帶你出去。”

“你來這裏幹什麽？”

“我來救你。”符離氣道，“你走火入魔了，還不知道嗎？”

莊卿冷笑一聲：“但你不是他。”

劍起，眼前的“符離”頓時被他斬斷頭顱，消失無蹤。

“他不會露出這種委屈的樣子。”莊卿拖著劍，踩著腳下的路，一步一步朝識海外走去。眼前忽然光華大作，他睜開眼，看到了與自己幾乎沒有距離的白毛吼。

剛才身體裏那些溫和的紅色靈氣，是符離的神識與靈氣？但是他此刻無暇想太多，因為骨肉重生的滋味，並不好受。

無數靈氣全部湧入他的身體，骨骼精血在此刻一點點生長，猶如新生。

圍繞在四周的六色靈光，似乎也察覺到了龍體開始重鑄，全都湧到了莊卿身上。

符離睜開眼，差點腿一軟把自己當成毛球滾了出去。

金尾、金爪、金身、金甲，金光一點點纏繞，最終纏繞到龍角之上，之前還僅僅分叉的龍角，突然開始暴漲，長成了一對威風凜凜的金龍角。

金龍長嘯一聲，天地間降下無數甘霖。

金龍蛻變成功。

四海魚群躍出水面，歡呼鳴叫。枝頭的鳥雀翩翩起舞，百獸跪拜，金雞報曉，東方旭日初升，紅色祥雲染紅了整個天際。

“龍皇……”青龍族的族長怔怔地看著東海，跪地行了一個大禮，化作龍身，朝東海迅速游去。

其他青龍皆感受到這股威壓，心悅誠服跪拜在地。

部門會議室裏，頭發皆白的領導們激動地鼓起掌來，雀躍如幼童。

堅持了整整一夜的管理處上下員工，全都喜極而泣，互相擁抱起來。

外界一片歡騰，金龍宮卻格外安靜，符離仰頭看著眼前這頭金燦燦的巨龍，伸出白毛爪想去摸龍鼻，金龍垂下頭，把鼻子遞到了他的面前。

符離拍了拍他的鼻子，像是正在誇獎孩子的家長，聲音格外溫柔與驕傲：“你幹得很好。”

他不喜歡沒毛還滑溜溜的生物，龍族在他討厭排行中，排名前三。但是在此刻他卻覺得，他討厭龍族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沒毛，還因為他們長得醜。

眼前這頭金龍漂亮極了，身上的鱗甲像是陽光匯聚而成，美得讓他移不開視線。

或許世間任何生物都有美的一面，只是他沒有遇到而已。

莊卿，一定是龍族顏值的巔峰。

“上來。”莊卿把符離扔到自己頭頂，絲毫不覺得自己做了驚天動地的大事，準備帶著符離去上班打卡。

然而當他游出金龍宮，發現宮殿結界外跪滿了龍與水族妖修後，沈默了。

而所有期待金龍現世的龍與水族妖，看到坐在金龍頭頂，胖成一團球的白色小狗後，也沈默了。

他們想象中的龍皇，應該踏著金光與祥雲而出，威嚴地接受他們的跪拜，而不是這麽隨意悠閑地游出來，腦袋上還頂著一只狗，而且是一只很胖的狗。

“諸位這是做什麽？”莊卿化為人身，還是那副穿西裝戴領帶的精英男打扮，只是手裏抱著一只胖狗，冷傲的形象折損大半。

“恭喜龍皇蛻變成功。”龍族的族長們在外被尊稱為龍王，但是在此刻，他們全都心悅誠服地在莊卿面前行了拜禮。

龍族已經很多年沒有龍皇，誰也沒有想到，莊卿這個半龍半人，竟然獲得了如此強大的龍族傳承，成功蛻變後，帶著龍皇才能有的威壓。

把全身靈力都輸給莊卿，累得連動彈一下都嫌麻煩的符離，看著海底密密麻麻跪了一大片，覺得妖生的認知好像出了什麽問題。昨天晚上他還在擔心莊卿不能長出漂亮的龍角受其他龍嘲笑，沒想到早上一出來，這些龍就直接跪在了莊卿面前。

“你們龍族有蛻變成功，就受大家跪拜一次的規矩？”符離前爪趴在莊卿肩上，小聲道，“你們龍族的規矩，還真夠特立獨行的。”

莊卿腦海裏多了很多有關龍族傳承的記憶，還沒來得及全部理清，聽到符離這句話以後，心情略微怪異地點了點頭。

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吧。

“諸位請回。”莊卿調整了一下手臂的姿勢，讓符離躺得更加舒服一些，“今日得各族相助之恩，莊卿銘記在心。”

“不敢，不敢。”幾個與莊卿有舊怨的龍族臉上帶著苦笑，“我等行事昏聵，讓陛下幼時受諸多苦處，心中羞慚不已，有何恩可言？”

“往事已去，再提無益。只要諸位遵守管理處條例，莊某便無任何不滿之處。”莊卿見這些人還跪著不動，板著臉道，“諸位請起，莊某此次蛻變，不知有沒有引起海上洋流變化，還請諸位幫著莊某查看一番。”

“我等領命，陛下蛻變剛成，還請好好休息。”青龍族的族長再次行了一禮，看了眼莊卿懷裏的白狗，已經猜到了這只狗的身份，朝狗也行了一禮，“在下這便安排族人，到各大水域勘查，絕不會傷害到無辜生靈。”

“我等亦領命。”其他龍族也反應過來，雖然莊卿成為龍皇讓他們有些尷尬，但是龍族這些年一直沒有主心骨，天道難測，現在終於有了一個龍皇，他們心中安定了很多。

這種感覺就像是大家都覺得天快塌了，結果突然冒出了一個高個子，不管這個高個子是誰，他們都不嫌棄。

看著這些龍族與水族妖修恭恭敬敬退下，符離才道：“厲害了，莊小龍，原來你混成龍族老大了，他們叫你陛下！”

莊卿摸了摸他毛絨絨的腦袋：“一個稱呼而已，不必當真。”他再次化作龍身，把符離扔到頭上，游出了東海。

封瑞重坐在窗前，盯著天際發呆。他扔乾坤袋的時給錯了禮物，把裝著四方聖獸之一青蒼龍的角扔給了一頭還沒完全蛻變的龍，這麻煩大了。

那只龍角裏，有著青蒼龍一部分傳承，以現在這些小龍的能力，根本承受不住這麽強大的傳承，最終的結果不是爆體而亡，就是識海混亂變成一頭喪失理智的瘋龍。

“我看你就是豬腦子！”

坐在他身後不遠的男人拍著桌子罵道：“那是小離的朋友，如果出了事，這輩子你都別想他原諒你。”

封瑞重被罵得不敢擡頭，他也不敢相信自己會犯這種錯，當時給禮物的時候，難道光顧著註意看符離，所以沒註意到自己究竟扔出了什麽？

“你罵我就罵我，怎麽把自己也罵了進去？”封瑞重小聲道。

被他這話氣得不輕，男人一巴掌把桌子拍碎：“不行，我必須去幫這頭龍渡過蛻變期。”

“你不要命了，好不容易躲過了大劫，難道要再次引起……註意，送了命才甘心？”

“難道讓小離恨我們？！”男人拉開門就要出去，就在這個時候，天降甘霖，東方霞光翻湧，分明是天現吉兆。

男人停下腳步，他有些不敢置信道：“傳承……成功了？”

青龍角在他們那裏放了五千多年，也沒有找到有緣龍，封瑞重一個不小心送錯禮物，竟然成了，這是在鬧著玩麽？

封瑞重把手伸出窗外，似哭似笑，半晌後突然指著天道：“我去你爺爺的賊老天，你是在玩我們嗎？”

賊老天並沒有理他，仍舊降著甘霖，似乎在慶祝水族之皇的誕生。

然而萬眾矚目的水族之皇，此刻抱著渾身雪白的吼，站在一家早餐鋪外排隊。

這家早餐鋪十分出名，莊卿抱著符離路過時，符離說了句好多人排隊，味道一定很好後，莊卿就抱著他排在了隊伍最後面。

所以水族之皇又有什麽了不起呢，來到民間熱門早餐鋪，照樣要排隊買早飯。

莊卿低頭看著昏昏欲睡的符離，輕輕拍了拍他的背。

眼神溫柔如春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莊小龍：龍族歷史上最不講究的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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